圖為清溪村遠眺。清溪村供圖
十里荷塘,田壟相連。碩大的蓮葉如盤如蓋,層層疊疊,蕩碧飛綠。新鋪的黑色柏油村路,像一條飄帶,蜿蜒著穿沖過坳,繞村而過。路兩邊的節能燈柱,以挺拔的姿態,迎送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天漸漸黑下來了,熱鬧了一天的山野,進入一片蛙叫蟲鳴的世界。
這里叫清溪村。距離湖南省益陽市不到20公里,是我國著名作家周立波出生的地方。
如今的清溪村,已是湖南省鄉村振興示范村。初秋的一天,我來到這里訪問,并再次走進荷塘邊的周立波故居。當踏入周立波曾經居住和寫作的臥室兼書房時,我仿佛聞到了陣陣書香和墨香。先生仿佛就站在我面前,瞇著眼睛打量著我。他是那樣慈祥、親切,臉上的微笑如山茶花綻放,散發著溫情。
1908年8月9日,周立波出生于湖南益陽鄉間一個耕讀之家。原名周紹儀,后改名為“立波”。年輕的周立波遠赴上海求學,并且加入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翻譯了不少國外進步文學作品。1935年1月,周立波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后,他陪同美國作家史沫特萊去前線訪問,寫出了報告文學集《晉察冀邊區印象記》、散文集《戰地日記》。
1939年底,周立波來到魯迅藝術文學院工作,同時開始了小說創作。在參加了延安文藝座談會后,周立波更加堅定了探索民族形式文學創作道路的信念。1942年6月發表的《思想、生活和形式》一文中,他闡述了作家深入生活和寫出好作品的關系,“要緊的是帶了自己的心去,去參加工作和斗爭。把工作的地方當作家庭,把群眾當作親人,和他們一同進退、一同悲喜、一同愛憎。要這樣做,將來才能寫出好作品。”
1944年11月,周立波隨359旅南下。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在昏黃的燈光下,以膝為桌,寫戰斗日記、起草電文、編輯小報,鼓舞著指戰員的革命斗志。后來,為了響應黨的號召——黨員干部到農村發展農民群眾實行土地改革,周立波毅然奔赴當時的松江省元寶鎮領導土地改革工作,而后寫出了反映土地改革的長篇小說《暴風驟雨》。
新中國成立后,周立波在總結自己的創作經驗后做出決定,攜全家從北京遷回家鄉湖南益陽鄉間。在桃花侖鄉竹山灣時,周立波一家借住在當地農民家的一棟泥墻青瓦房里。周立波把自己的所有積蓄1.9萬元捐給了合作社,還參加了當地高級農業合作社的建社工作。妻子林藍則在鄉小學擔任少先隊輔導員。在家鄉鄉間,周立波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廣泛接觸鄉親,和大家一起學習黨的農村政策、規劃農村發展,認真研究如何合理解決農村的實際問題。周立波常常忙到深夜才休息,即便這樣他仍堅持寫作。終于,歷時7年時間,他寫出了反映農業合作社運動的長篇小說《山鄉巨變》,作品真誠地歌頌了社會主義新生活,展現了農村變化的新畫卷,塑造了一批新農民形象。小說中的很多人物,都是以周立波家鄉的各級干部和當地農民為原型而塑造的。
陪同我們參觀的清溪村黨總支書記賀志昂,今年已經61歲了,但是一點也不顯老,渾身上下洋溢著蓬勃的朝氣。他介紹道,清溪村全村人口2337人,2017年就已經實現整村脫貧。現在,村里已形成了特色種植、生態旅游、紅色旅游、民俗、近郊勞務等五大產業。2020年村集體資產已達2000多萬元,人均年收入3.8萬元,全體村民的養老保險都由村上統一購買。目前,全村上下正一股勁投入到鄉村振興的熱潮中。
這一串數字,讓我看到了一幅新的山鄉巨變。沿著村路向前走,山邊、溪畔,可見村里近年來陸續興建的各類基礎設施,如清溪畫廊、清溪書舍、清溪劇院、立波小街、立波廣場、荷塘棧道,它們點綴著青山綠水。這時我的耳邊,不禁響起了周立波在村頭月明山讀書觀景時隨口吟出的詩句:“清幽曲徑上名山,綠樹叢中憶舊庵。志水長流滋萬物,謝林港畔耐人看。”現在的謝林港鎮,隸屬于益陽高新區,處處綠樹紅花,馬路縱橫,工廠林立。隸屬于謝林港鎮的清溪村,則是高新區一顆耀眼的綠色明珠。
我想,周立波若歸來,他一定會寫一部《新山鄉巨變》。
這次到清溪村,其實我還有一個心愿,就是要與村里的干部群眾交流,探討如何在實現全面小康后,邁開大步行進在鄉村振興的大道上,繼續書寫山鄉巨變的新篇章。
賀書記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用手機喚來了剛加入村黨總支班子的90后黨員鄧旭東。賀書記說:“鄉村振興的路上,要發揮好黨支部的戰斗堡壘和黨員的模范帶頭作用。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培養新的黨支部帶頭人,以他們為榜樣,留住村里的優秀人才。”他告訴我,鄧旭東原是益陽一家公司的職工,后來到深圳自己創業,干得相當不錯。聽了賀書記的介紹,我問鄧旭東:“在外面干得這么好,為什么要回家鄉來呢?是什么讓你心動了?”鄧旭東說:“最讓我心動的是村里人居環境變得越來越好,特色產業越來越興旺,文化生活也越來越豐富。這不就是我們一直向往的美好生活嗎?實際上現在的鄉村生態環境非常宜居。所以,我動員在廣州工作的妻子一起回來了。沒有想到,回來后我被選上了村黨總支的支委。”
說著,鄧旭東打開手機,讓我看他制作的宣傳清溪村變化的視頻。我看了之后,頗為感動于他的用心。“你看過小說《山鄉巨變》嗎?”我問他。“看過。”接著,鄧旭東繪聲繪色地口述了一段小說中對鄧秀梅的描寫:“她穿一身青斜紋布制服,白底藍花的襯衣領子露了出來,披在棉衣領子的兩邊。棉制服右邊的上口袋佩一支鋼筆,插一把牙刷……剪短了的黑浸浸的頭發在腦門頂上挑開一條縫……墨黑的眉毛,又細又長,眉尖差不多伸到了鬢邊。從打扮上看,老倌子猜她是一個干部,帶著敬意地問道:‘同志你進村去嗎?’‘是呀,到清溪鄉去。’”
眼前的這一幕讓我驚訝。不只是鄧旭東,賀書記對我說:“我們村很多青年都在讀周立波的《暴風驟雨》《山鄉巨變》《湘江一夜》等。我要求黨員帶頭讀書,弘揚紅色文化和山鄉巨變的創業精神。”
繼續前行,清溪村可謂是一步一景。只可惜自己沒有周立波的妙手,描繪不出眼前的美麗田園風光。我問身旁的賀書記:“如果要你描繪一下眼前的清溪村,你會怎樣說?”賀書記停下腳步,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門:“這個離城二十來里的丘陵鄉,四周盡是連綿不斷的黑洞洞的樹山和竹山,中間是一片大塅,一坦平陽,田里的泥土發黑,十分肥沃。一條沿岸長滿刺蓬和果樹的小澗,彎彎曲曲地從塅里流過。澗上有幾座用石頭砌的壩,分段地把溪水攔住,匯成了幾個小小的水庫……”
聽到賀書記背誦《山鄉巨變》中的文字,我的眼睛濕潤了。但這是上世紀50年代周立波筆下的家鄉。今天的清溪村,青山綠水更宜人。
這時,一個剛從荷田深處采摘蓮蓬歸來的中年漢子,從我們身邊走過。賀書記指著他的背影說:“他叫鄧日光,今年46歲了,原來家里兄弟多很困難,最近幾年他在村中蓋了一棟擂茶館,現在已經富起來了。在他的帶動下,全村辦起了10多個擂茶館,已經成為一個特色產業。”
“去品一品他的擂茶吧!”賀書記提議道。
鄧日光的擂茶館整潔寬敞,窗明幾凈,有近百個座位,都是一色的原木桌椅。不一會兒,一碗碗香噴噴冒著熱氣的擂茶,就端到了我們面前。我向鄧日光請教擂茶的制作方法和功效。
這是一位靦腆而質樸的漢子。說到擂茶,他的話匣子打開了。擂茶的主要配料是黃豆、茶葉、芝麻、玉米、綠豆、花生米和炒米,按照顧客的需要,另配生姜、魚腥草、鹽和糖。喝擂茶,有明顯的解渴、充饑、去濕、散寒作用。歷史上,清溪這里曾是一個重要的中轉站,從資江碼頭運過來的絲綢、鐵器、煤油、火柴都是經過這里,再運往湘中各地;而湘中地區安化、新化生產的黑茶,又從這里運到資江碼頭上船。那時候,過路至此的人們,都喜歡歇一歇喝幾碗擂茶。現在,清溪村的擂茶已成了一種地道的特色茶飲,引得游人紛紛前來品嘗和采購。鄧日光夫婦倆開的擂茶館,每天的收入達數千元。
邊走邊看,邊聽邊思,眼前這幅產業興旺、生態宜居、山川秀美、鄉風文明的現實圖景,讓我看到了鄉村振興的美好前景。
鄧日光的擂茶館,就蓋在周立波故居前荷塘邊他家的自留地上。故居門前,人來人往。周立波離開世間已42個年頭,但至今,他的身影和聲音還在鄉親們的心中閃現回蕩。鄉親們知道,先生并沒有走遠,他還會回來看他們描繪鄉村振興的新美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