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舒躍龍,男,湖南省洞口縣人,1970年3月出生,研究員,現為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預防控制所副所長,國家流感中心主任,兼任亞太流感委員會委員及衛生部流感防治專家組專家。2017年4月起,任中山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深圳)院長 。2018年1月8日,在北京隆重舉行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獲2017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
要想讓世界同行認可,你的技術水平就必須過硬。否則永遠沒有發言權。
臨近春節,衛生部通報的甲流占感冒比例已下降到三成以下。
舒躍龍辦公室的棉被,終于被他收拾到了座椅后的墻邊。
“現在比較穩定,進入正常工作狀態,晚上可以回家睡覺了。”他的寬臉龐上透著大戰勝利后的滿足。
禽流感、甲型H1N1,從六年前當上國家流感中心主任,“硬仗”就一場接著一場,讓舒躍龍和同事們忙得不可開交。正是這六年與流感的決戰中,他完成了從一個“學術研究者”向一名專業的“傳染病預防控制研究者”的轉變。
上個月,他獲得第十一屆“中國青年科技獎”的殊榮,這像是對他的轉型作了一個成功的注腳。
——打贏甲流遭遇戰——
60小時拿出甲流檢測試劑。
國家流感中心是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預防控制所的下屬單位,負責我國流感的監測預防工作,對疫情控制提供科學依據。2009年是他們極為忙碌的一年,從4月份起,急活就來了。
2009年4月25日,是周六。舒躍龍記得很清楚,他當時正在開車,這時廣播里傳來新華社消息,世衛組織通報各國衛生部門,豬流感疫情已出現人際間傳播的跡象,很明顯地存在演變成流行性病毒的可能。
舒躍龍回憶說,自己當時心里“咯噔”一下,“人際間傳播的這一天終于來了”。對于一種暫時不被科學家準確把握的新病毒,一旦開始了在人際間的傳播,后果不堪設想。
來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舒躍龍電話召集所里流感病毒方面的科研人員,立即啟動預案,建立了與世衛組織、美國CDC的熱線聯系。
當時我國并沒有流感病例,但第二天衛生部陳竺部長就要求他們快速研究出檢測病毒的方法,并提出72個小時的時限。
對于防控新發的疫情,研制出快速檢測法是當務之急。舒躍龍宣布三條“軍規”:所有人從即日起不許休假;手機24小時開機,隨時待命;所有出差必須報批,并取消一切不必要的出差。
他將科研人員分成三班進行輪換:“人可以休息,但實驗不能停,我們要和時間賽跑,爭取在我國發現確診病例前研究出快速檢測技術。”
60多個小時通宵達旦的實驗后,第一代甲型H1N1病毒核酸檢測試劑終于裝配成功。
4月30日15時,陳竺在國新辦舉辦的新聞發布會上欣喜地向記者通報:“我想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經過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中國醫學科學院科學家夜以繼日的努力,已經研制出了特異而且是靈敏的快速診斷方法。”
當日晚,檢測試劑向遍布全國的流感監測網絡實驗室分發。
4小時確診我國首例甲流病例。
接下來的日子里,老百姓們天天看新聞,都在關心:中國有甲流了嗎?舒躍龍和同事們也在靜靜地等待。
2009年5月10日,首例疑似甲型H1N1流感病例在四川省出現,讓舒躍龍原本打算周末陪兒子玩半天的計劃泡湯。
及時確診有利于及時切斷傳播途徑,這樣就能把疫情控制在小范圍內。爭分奪秒成為必然。午夜12時30分,運送患者標本的專車到達病毒病所。早已做好準備的流感中心立即進入大戰狀態,從拿到標本到確診病例,僅用了4個小時,這在當時是最快的。那天晚上,他忙得幾乎沒空坐下來,更沒有時間打開沙發上的被子。
11日11時30分,衛生部新聞發言人毛群安向媒體宣布:“四川省確診一例甲型H1N1流感病例,這是我國內地首例甲型H1N1流感病例。”
——塑造中國影響力——
“人家不相信你呀”
前不久,日本NHK電視臺記者給舒躍龍提了一個讓他沒想到的問題:世界期待中國在走出金融危機中發揮重要作用。在傳染病領域,你的實驗室是不是也想發揮這樣的作用?
五六年前,沒有人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2005年10月,國慶長假之后,湖南出現我國第一例人感染禽流感病例,國家流感中心經過慎重研究后,將檢測結果報到世界衛生組織。但世界衛生組織并沒有立即公布,而是派出包括美國疾控中心主任在內的專家組來到中國,對中國國家流感中心的結果進行評估。
“人家不相信你呀。”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舒躍龍依然歷歷在目。
如果當時美國等發達國家在流感監測、檢驗技術水平算“大學”的話,那中國流感中心的檔次也就是“小學”,人家的懷疑很正常。“當時連做核酸檢測最基本的熒光定量PCR儀都沒有。連槍都沒有,怎么可能打得很好?”
舒躍龍和同事把一份份實驗數據、一張張圖表拿給外國專家看。一天的時間,在對標本采集運輸、檢測技術路線、手段進行詳細了解后,世界衛生組織最終相信了他們的結論。
但與國際水平的巨大差距深深刺痛了舒躍龍。“要想讓世界同行認可,你的技術水平就必須過硬。否則永遠沒有發言權。”
“我當時定的目標是,通過3到5年的努力,我們要和他們站在一起。”
國際眼光是舒躍龍一直看重的原則。2004年接任國家流感中心主任時,他給自己定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國家流感中心不是中國的流感中心,而應該是國際的流感中心。
當時在這一領域代表國際水平的有四個國家,美國、英國、日本、澳大利亞。“我當時定的目標是,通過3到5年的努力,我們要和他們站在一起,這也成了我整個團隊的奮斗目標。”
之后,舒躍龍帶領他的實驗室在人才、硬件設備、國際交流等方面邁開了大規模前進的步伐。
將近6年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2009年11月18日,國家流感中心通過世界衛生組織評估,成為第5個世衛組織全球流感參比和研究合作中心。中國國家流感中心通過評估,意味著我國成為首個進入這一全球流感監測網絡“核心圈”的發展中國家。
這對國家流感中心來說絕對是個“里程碑”。舒躍龍這樣說。最終得到國際同行的承認讓他心中一直充盈著莫大的喜悅。
如今,國家流感中心可以憑借自己的實力,在國際和地區公共衛生事件中發揮更大的影響力。2009年,他們積極協助世衛組織,先后為新加坡、巴布亞新幾內亞、蒙古、古巴、澳門提供甲型H1N1流感檢測試劑。他們還協助衛生部組織召開兩次中國—東盟甲型H1N1流感實驗室診斷技術培訓班,為學員所在國捐贈甲型H1N1流感檢測試劑。
正因為這樣,舒躍龍給日本記者的回答平和而自信:我們愿意和全世界的實驗室合作,為傳染病防控做出自己的貢獻。
——忙碌工作很“受用”——
要是接著做基礎研究,無非能多幾篇文章。
從事傳染病預防控制工作,從舒躍龍的經歷來看似乎有幾分偶然。
1992年從湖南師大生物系畢業,考入中國疾控中心(中國預防科學研究院)病毒病研究所時,初出茅廬的小伙子“還不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讀完碩士博士又赴美國留學4年。再次回到病毒病研究所時,在侯云德院士領導的病毒基因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依然從事學術研究工作,主要從事多病原檢測研究。
2004年春節前,領導找他談話,希望他到國家流感中心擔任主任,導師郭元吉教授也鼓勵他嘗試,34歲的舒躍龍決定試試。
工作交接定在春節后,沒想到疫情給他這個還沒上任的主任來了個“下馬威”。正月初四,廣西南寧突然暴發動物疫情,一群鴨子患上禽流感。密切接觸者的安全狀況受到威脅,還沒被任命的舒躍龍作為專家組成員立即趕往當地。消殺工作已經展開,他要做的是對密切接觸者進行排查,觀察是否有發燒等癥狀出現。一周后回北京,他才第一次走進自己在國家流感中心的辦公室。從這時起,他開始學習從基礎研究者轉變成傳染病預防的研究者。
如今,他慶幸自己的選擇。他常跟別人說要是當時接著做基礎研究無非能多幾篇文章,現在的工作社會意義更大。“人一輩子總得做成一件事,最好是自己熱愛的,又對社會有用的。我很享受我的工作,同事說我是"工作狂"。”舒躍龍憨厚地笑笑,“這也不好,你看看我就知道,還不到40,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多了。”和同齡人比,他確實不顯年輕。
又要過年了,能帶兒子去滑雪嗎,他不敢保證。
沒有突發疫情的時候,舒躍龍的時間也緊緊張張,監測和科研是他們的日常工作。他們要通過411家網絡實驗室和556家哨點醫院對流感疫情進行監測,同時研究致病機制、傳播規律、潛伏期等和公共衛生有關的問題。作為中心主任,他還要考慮科室的發展,團隊成員的發展。讓他欣慰的是,不到40歲的他已經成為團隊里年齡最大的一位。平均年齡只有三十一二歲的年輕團隊,讓他看到未來發展的希望。
對家人,舒躍龍有些虧欠。尤其是9歲的兒子,從一年級起就上寄宿學校,假期也很難陪陪他。2008年底,他準備帶兒子去哈爾濱滑雪,可到那兒的當天晚上就接到電話讓他返京。對孩子的失約,他一直記在心里。又要過年了,能帶兒子去滑雪嗎,舒躍龍不敢保證,但起碼能給他燒幾道拿手的湖南菜吧,他幸福地期待著。
記者 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