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詩詞的打磨

彭崇谷

詩詞成功在于反復修改，精益求精。唐代詩人盧延讓談到對詩詞的修改是“吟安一個字，捻斷數根須”。在今年《詩國前沿》第二期初選及我省承辦的“第五屆中國百詩百聯大賽”參賽作品中，有許多作品基礎很好；如再作雕琢，完全有可能接近甚至成為精品。因而如何把作品打磨成精品力作，這是每一個詩家都必須認真思考并踐行的。在筆者看來，要把一首詩打磨成上乘之作，必須圍繞如下幾方面下功夫。

一、升華意境

思想意境的高低是衡量一首作品能否成為精品的重要標志。在悠悠歷史長河中，那些能廣為流傳的作品，如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岳飛的《滿江紅》、于謙的《石灰吟》等皆是因為其深厚的家國情懷和高尚的境界情操而至今家喻戶曉，而很多諸如寫小景致、自我小情感、小興趣的作品，或是被歷史的塵埃所淹沒，或是殘留在殘篇舊章中并不為人所知曉。因此升華作品的思想意境是打磨作品的首要內容。

在第五屆中國百詩百聯大賽初選作品中有一首詠《水》的詩：

征帆日送萬千條，鶩遠從來不好高。

無意人間分晝夜，有心谷底潤禾苗。

在天化作及時雨，入海生成卷地濤。

凈世滌塵寧自穢，江河湖海任逍遙。

這首詩從總體看對水的優良品質的的描寫比較到位，略顯不足是第三句“無意人間分晝夜”與第六句“入海生成轉地濤”這兩處與突出水的優良品質沒有多大關系，而且“入海生成卷地濤”只有在臺風海嘯時才會出現這種狀態，而這有可能給海岸的百姓帶來災難；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第八句寫水“江河湖海任逍遙”，這是寫水不受約束，自由任性而為的本性，顯得境界不高，因而可嘗試對此詩作如下修改：

征帆日送萬千條，鶩遠從來不好高。

無意人間爭上下，有心谷底潤禾苗。

在天化作及時雨，入海翻成逐夢濤。

凈世滌塵寧自穢，甘為黎庶引春潮。

這樣不僅避免了原第三句和第六句的缺失，尤其是第八句寫水給天下黎民百姓引來春潮提升了詩的思想境界。

二、聚焦主題

詩與作文一樣必須主題突出，使讀者一看就知道該詩在寫什么，表達什么思想情趣，因而作品必須圍繞突出主題而謀篇布局，一些不能突顯主題的素材必須放棄，無用的詞句必須刪改，以將全篇的表述聚焦在主題之上。

下面我們來分享《南湖建黨》這首詩：

最憶嘉興夜色茫，眾星璀璨入湖光。

莫言船小艙尤窄，能納九州炎與涼。

這首七絕主題是寫1921年七月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在上海嘉興南湖一條小船上召開建黨會議這一偉大歷史事件。前兩句是寫當天晚上的夜景，其中第一句“夜色范”也暗喻當時全國處于反動勢力當道，國家災難深重的政治形勢。第三句轉而寫小船小而窄的狀況，此句轉得較為巧妙！第四句高峰突顯，寫通過船上召開會議決定的建黨方針確定了中國革命的方向，開辟了使天下百姓翻身得解放的道路。故此詩尤以第三四句為精彩之筆。此詩美中不足之處在于，由于第一句和第二句基本上是寫南湖的夜景，轉到三四句時顯得過于突然，詩的起句與承句沒有達到為后面的轉、合二句起鋪墊作用的效果。同時詩的主題是寫“建黨”這一事件，原四句詩中前三句是寫開會的自然環境，“建黨”主題突出不夠，使詩之“神"有點散。故此詩宜圍繞突出主題對前兩句作出適當修改，可嘗試如下：

偉業初開夜色茫，撥開重霧現星光。

莫言船小艙尤窄，能納九州炎與涼。

改后首句點明了這是黨的“一大"會議，達到了開句即點題之效果。第二句“撥開重霧現星光”既在表面上承接第一句“夜色茫“寫了當晩南湖夜景，更是暗喻當晩的會議指明了中國革命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星星之火”將成燎原之勢的光采明天。這樣全詩趕、承、轉、合更為自然流暢，“建黨”主題更加突出。

三、消除瑕疵

初寫出的作品難免有瑕疵，必須精雕細琢，除瑕消疵，使其煥發光彩。

我們看下面這道《題盆景松》詩：

欲近高臺須自殘，腰身從此總彎彎。

成材也想南山上，磨就風霜不老顏。

這是一首諷刺盆景松的七言絕句，前兩句諷刺松苗為進入豪門大戶人家不惜彎腰屈膝成為盆景。后兩句說明松樹欲成為棟梁之材必須到南山上去經受風霜磨礪。全詩的用意是想說明有志之士不要貪圖優越的工作環境和生話條件，應到火熱的社會生活和艱苦的環境中去經受磨煉，這樣才能成為有用之才。此詩意境較高，富有哲理。

但此詩有三處表述欠準確 影響了詩的意境的完美表達。如第一句“欲近高臺須自殘"中就有兩處表述不夠準確；首先是高臺可以指用土石堆積的高臺，也可指木材搭建的高臺，如果松樹長在土石堆積的高臺上是可以長高長大的，而不須人為使其“腰身總彎彎。所以籠統用“高臺”一詞難以構成松樹須“腰身總彎彎”的因果關系。第二處說盆景松"“自殘"成“腰身總彎彎”欠妥，因盆景松腰身彎彎并非“自殘”而成，它是園藝工人為了使盆景松能置于樓堂館所而故意將其弄成彎腰駝背。第三處“成材也想南山上”這句意思表達未到位。詩的本意是想說明松樹必須長在南山之上才能長高長大，但句中卻表述為“也想南山上"；“也想”僅是心理活動，那就是松樹并沒有生長在南山仍在作盆景，松樹僅思念進南山但仍留駐于高堂之內作盆景是不能成材的，而且這也不會出現結尾句描繪的“磨就風霜"這種狀態。因此可嘗試對此詩作如下修改：

欲駐華堂蓄意殘，腰身從此總彎彎。

成材須立南山上，高挺云天不老顏。

作此修改后，“華堂”專指華麗的大堂，松樹自然不能在大堂中長高長大，它必須修剪成為盆景才能在華堂立足，這樣就使起句與承句之間成為因果條件沒有矛盾了。把“須自殘"改為“蓄意殘"說明盆景松“腰身總彎彎”是人工蓄意而為，這才符合盆景松生長的實際。第三句把“想”改為“立”，是把心理活動變為了松樹扎根于南山上的實際行為，松樹在南山的自然環境下不僅是“磨就風霜”，還能倔壯成長成為挺立云天的棟梁之材。這幾處修改消除了原詩中存在的邏輯毛病，詩的思想充分表達。

四、用通俗字詞

詩詞作品既是寫給詩詞的行家里手看的，我更覺得主要是寫給廣大人民群眾看的，詩人的作品應以廣大人民群眾一看便懂為佳。所以詩作所用的字詞應以通俗易懂、即運用常用字詞為好。如果一篇作品中所用字詞有幾處為平時少見的生僻字，讀者閱讀時還要去查字典，要多方考究，這勢必影響讀者了解作品，詩詞的傳播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從詩詞發展的歷史看，古人的作品更多的是使用通俗易懂的字詞。如李白在《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中有“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兩句。三月在古代有桃月、綢月、季月、鶯月等多種稱呼。《詩經.豳風.七月》曰：“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場，猗彼女桑。”上世紀著名古籍校勘專家高享作注說：“蠶月，即夏歷三月，養蠶的月份，所以叫蠶月。〞 這里李白沒有用“蠶月”來表示三月，顯然是因為“三月”通俗易懂。杜甫《江村》詩曰“老妻畫紙為棋局”。古代妻子還雅稱“拙荊”。拙荊”一詞出自古代。《太平郁覽．卷七一八．釵》轉引于西漢文學家劉向所著的《列女傳》關于賢士梁鴻之妻孟光的一個故事︰“梁鴻妻孟光，荊釵布裙。”意思是說，梁鴻的妻子孟光，以荊枝作釵，粗布為裙；這是贊美孟光生活儉樸之意。而“拙”原意是愚笨，此指謙稱“自己的”。因此，“拙荊”就被當時古人用來謙稱自己的妻子。妻子還有“拙妻”、“拙內”，糟糠、內人等雅稱，皇帝還稱皇后為“梓童”。可杜甫在《江村》詩中用的是“老妻”。上述說明李白杜甫這類大詩人并不喜歡使用古詞古字來表達詩意。又如唐時李紳的《鋤禾》、王之煥的《登鸛雀樓》、宋時朱喜的《春日》等詩都是使用通俗易懂的常用字，而這些作品同樣千載流傳至今仍為廣大男女老少所喜愛。現在女人稱自己的男人為丈夫、愛人或先生。古代女子則稱自己的丈夫為“藁砧”。《玉臺新詠》卷十《古絕句四首》其一曰:“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 “藁砧”意為稻草與砧板。 古代行刑時,犯人席藁伏砧,以鈇(斧)腰斬之。鈇與夫諧音,漢代樂府因而用“藁砧〞作為“丈夫”的隱語,并被后人沿用。所以古詩文中常有用“藁砧”表示丈夫的記載。如果我們今天在詩文中還是把丈夫寫成“藁砧”，這就難免被人覺得迂腐。所以真正的精品力作不在于在詩中運用多少古詞及古典。

我們看下面這首詞《南鄉子.訪金湖村》：

真契不須呼，快語輕車共一途。村道蛇行穿翠幕，金湖。精舍閑云自晏如。

朱碧點藍圖，巧手新裁引鳳梧。見問家園新氣象，躊躇。持有錦囊授有漁。

這首詞作者是通過寫游覽金湖村的所見所聞贊美新農村建設的成就，主題非常鮮明，取材謀篇也比較好。但作者在表述中卻用了“真契”、“晏如”這兩個不常見的詞匯，尾句的“錦囊”一詞則有多種含義，“授有漁”系古語所化。經查資料，“真契”是知已朋友之意，“晏如”是安定、安寧.恬適之意，“錦囊”既可指用錦制成的袋子，也可指詩作，又是一種吐綬雞的別名；“授有漁”源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句古語。所以初讀此詩，難免會使相當多的讀者感到一時難于理解。如果把這些比較生僻的詞語換成通俗易懂的詞語，就可以避免這一現象。

至友不須呼，快語輕車共一途。村道蛇行穿翠幕，金湖。精舍閑云眾自如。

朱碧點藍圖，巧手新裁引鳳梧。見問家園新氣象，躊躇。持有錦囊授有漁。

五、避免岐意

作品的表述要意思清楚，用詞組句要準確貼切，不能產生歧義，以免造成矛盾或邏輯混亂。

下面是一首寫 《空間站》的詩：

一箭飛升碧宇陳， 新家正與月宮鄰。

空中樓閣虛無事， 傳到今朝始變真。

此詩寫了中國建成大型載人長期航天空間站“天宮”號一箭升天與月宮為鄰且長期運轉太空的壯觀場景，對“天宮”升天情節的描述具體而周密。但此詩第三句作者用意是補充闡述古代先人們長期有飛天的夢想但如空中樓閣未能實現；直到今天空間站飛天才使古人的夢想變為了真實。但“空中樓閣”本意是比喻脫離現實的、不可實現的事物。既然今天空間站飛天己變成了真實，再把古人的飛天夢想形容是“空中樓閣虛無事”明顯欠妥，而且這樣表述顯得與第四句產生了自相矛盾之感，因而可以把第三句修改成直接描述飛天是炎黃子孫數千年來夢寐以求的愿望，這樣則可以消除作品中的這種歧義。

一箭飛升碧宇陳，新家正與月宮鄰。

悠悠千載炎黃夢 續到今朝始變真。

六、豐富想象

詩詞創作的題材必須植根于社會生活之中，它必須是真實的而不是憑空臆造。但文藝創作又必須高于生活，如果創作的作品局限于生活的真實，就事論事，就必然缺少藝術感染力難以使讀者達到享心悅目的效果。而文藝作品要高于生活，作者就必須展開充分的想象，憑借靈感，妙用比喻，夸張等手法使作品增加詩意。

幾年前我曾到邵陽市新寧縣 5 A級風景區崀山。這里有一座山峰叫辣椒峰，山高200多米，因屬丹霞地貌懸崖呈紅色，其形狀極像一支朝天辣椒。我曾作詩《峎山辣椒峰》。

寫這首詩時，可構思兩種寫法；第一種寫法是：

懸壁紅椒隱紫煙，誰人能上險峰巔？

古藤直下三十丈，鳥語飛出茂樹間。

第二種寫法是：

萬仞紅椒昂首天，雄風刺破彩云巔，

且將辣氣筑肝膽，萬里關山勇向前。

兩首比較，第一首是通過對辣椒峰“誰人能上”及紫煙、懸壁、古藤、鳥語、茂樹等物象的描繪，直觀地描述了辣椒峰險峻難攀但不失翠秀的具體形象。

第二首詩顯然沒有就事論事寫辣椒峰的具體景象，而是充分展開了想象，第一、二句用夸張的手法寫辣椒峰的總體印象；“萬仞”、“雄風刺破彩云巔”極度夸張了山之高度及其雄偉。第三句產生飛躍式聯想，順勢把辣椒峰想象為一支“辣味可餐”的辣椒，因人們通常認為辣椒的辣味鑄就了湖南人那種不怕艱難險阻而堅?向前的“血性”，故第三句大膽想象把辣椒峰顯示出的那種辣氣（雄風）筑成肝膽；由此又推論出人民有了辣味養成的這種剛毅豪邁之氣，就能在人生與事業的征途上“萬里關山勇向前”。這樣也就進一步擴展了寫辣椒峰的內容使之詩外有意。與第一首詩比較，此詩豪氣更足，想象更豐富，意境更高，也更富有詩意。

七、精琢標題

標題是詩詞作品的窗口，也有人說它是作品的眼睛。讀者通過題目通常要能把握作品的大意，及作者的情感。因此標題一般要揭示詩歌寫作的時間地點、對象、事件、主旨等，使之成為讀者理解作品的重要切入點。再是標題不宜亢長繁雜，適宜短小精悍。在這方面，古人為我們做出了榜樣。如賀知章的《詠柳》，僅簡單二字使人一看便知是賀知章通過詠柳抒發自己的情感。李白的《越中懷古》，通過標題可知該詩是懷古詠史，透過越中二字可知所詠的歷史對象。王勃的《別薛華》一看便知這是記載他送別朋友之事，從一“別”字可窺見到作者對薛華的離別之情。再如毛澤東的《長征》，僅兩字便揭示了此詩是記載紅軍萬里長征這一偉大歷史事件。

下面我們再分析兩首詩及其標題 ：第一首《東流》：欲寄離情到酒杯，落花啼鳥兩相催。勸君莫作東流水，一入長江便不回。詩的內容是記敘作者送別朋友的離別之情。但標題《東流》給人的感知是寫河水東流或其他物體的東流，離詩的內容太遠。如果把標題改為《惜別》豈不更好。

再看第二首詩《拾松菌日驀見紅葉歸來補題》：“驀見深紅復淺紅，林青澗白綴西東。心期不欲霜前死，血染秋山一戰中”。詩的內容是寫深秋紅葉的景象與情懷，詩的標題中雖點出了“紅葉”，但整體亢長繁雜，如果只用《紅葉》二字為題，精點內容，讀之效果更佳。

總之，百磨生利劍，精琢煉華章，精雕細琢是詩詞精品成功之道，讓我們共同為此而不檞努力。

作者簡介：

彭崇谷，1954年生，詩人、賦作家、書法家、畫家。中華詩詞學會第三屆、第四屆副會長，現為中華詩詞學會顧問兼當代詩詞曲賦聯精品研究委員會主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顧問、湖南省詩詞協會名譽會長，先后聘請為中南大學、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大學、湖南師范大學、湖南農業大學、長沙理工大學客座教授，湖南教育科學研究院博士后導師。所著86萬字理論著作《捍衛尊嚴一中國傳統文化陷阱論批判》 列為湖南省社會科學普及讀物資助項目出版，另還出版多部詩詞、書法專著，所撰《三江源賦》被編入《大學語文》教科書、《湘江賦》被編入《中華文化基礎教材》。詩詞聯賦書法作品多次獲獎，先后被國內外40余種報刊刊登，30余處名勝古跡刻石立碑。文化部為其出版《走近大家》書法個人專輯，并聘其為特邀藝術家。